2009-11-09

歐洲「影像時代」藝術節 TEMPS D’IMAGE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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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La Ferme du Buisson 劇院    攝影:謝東寧

表演藝術中的影像運用,早已是一股無可抵擋的新世紀潮流,但是如果觀念還停留在影像「輔助」表演,那可太小看這個新媒材,在我們生活中無處不滲透的強大力量。已經舉辦第八年的歐洲「影像時代」藝術節TEMPS D’IMAGES,正是向觀眾宣示,影像成為表演藝術「新主角」的時代來臨。

由德、法合資的公共電視台ARTE,與巴黎郊區的「灌木叢農場」文化園區La Ferme du Buisson 合辦的歐洲「影像時代」藝術節,已經於十月初開始起跑。這個以新興藝術媒材「影像」,運用在戲劇、舞蹈、馬戲、行動藝術、電影、錄像、裝置…等跨類型的藝術節。

雖然規模不大,但是內容五彩繽紛,例如有影像歌劇、電影戲劇、影像表演劇場、舞蹈行動裝置、影像電音演唱會…等。為期兩週的節目安排,打破了我們對於藝術類型的傳統分類,是一個極具前瞻性的實驗藝術節。並且,接下來還要在歐洲十個國家及加拿大接力演出,可說是歐陸表演藝術之影像新興勢力大集結。

首先上場的,是來自智利「電影戲劇團」的《黑暗裡有光》Sin Sangre,這個曾在去年台北藝術節演出的魔幻電影劇場,這回是二度至巴黎上演。在一面大電影布幕的舞台上,結合真人演員與魔幻的3D電影畫面,上演一齣恩怨情仇的殺手通俗劇。

劇場中,觀眾宛如置身在電影院,但卻透過演員的演出,同步接收到劇場的「當下性」。而演出中,節奏切換迅速的影像背景,也延伸了劇場的場景空間,另方面,演員結合畫面的巧妙動作轉換,更為虛構的電影,增添了真實的想像驚奇。

來自比利時安衛爾的年輕藝術團體Berlin,致力於將電影化為獨立表演形式。此次帶來的演出《莫斯科》,在特別設計的紅色大帳棚裡,觀眾或坐或站在中央舞台,看著四周六個不斷移動的螢幕,並配合現場樂團演奏,上演一齣以影像為主角的劇場。

六個多焦放映的螢幕影像,是一個以莫斯科為場景的紀錄片,內容以一個馬戲團開始,記錄並訪問多組各行各業的市民生活,並配合克林姆林宮地下水道的探險畫面,揭露城市底層的老百姓真實生活。觀眾置身於紅色(蘇聯)帳棚裡,觀看遠方莫斯科馬戲團,上演結合帳棚裏與帳棚外的社會馬戲演出,開發了另一種影像的社會寫實劇場。

重頭戲是比利時劇場大導演,基‧卡西爺Guy CASSIERS 的當代影像歌劇《睡美人》House of the Sleeping Beauties。擅長結合影像與劇場的卡西爺,大概是巴黎這兩年最紅的導演,上一季的巴黎城市劇院,開幕就一連推出他三部戲,本季也列入節目行列。由他擔任總監的安衛爾Tonneelhuis劇院,網羅了一票如編舞家西迪拉比、影像舞蹈劇場Wayn Traub、演員、舞者、行動藝術家Benjamin Verdonck…等比利時劇場跨界好手。

以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小說改編的歌劇《睡美人》,故事主要描述在下等旅館,老人們觀看熟睡少女的故事。舞台中央是小說主要場景,旅館中八張榻榻米的寢室,而該躺在上面的少女,改放在舞台後上方螢幕開出的另一個幻想空間,而少女們全由一位日本女舞者擔任。川端康成小說中頹廢虛無的幽暗情色,化為導演抽象的影像投射,與歌手們的聲樂描述,簡單卻傳神地詮釋此部日本文學經典名著。

自從1976年,美國劇場大師羅伯‧威爾森,與極簡主義音樂家菲利浦‧葛拉斯聯手創作的《沙灘上的愛因斯坦》,可說是開啟了影像視覺劇場的大門。而「影像時代」藝術節中,其他眾多出生於影像世代的年輕藝術家作品,更為我們持續創作出,一條更為難以歸類、自成一格的表演藝術之路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刊於表演藝術雜誌十一月號之原文)

☆「影像時代」藝術節:網站  ( 首頁自動播放影片,竟然有我!!)

☆比利時年輕藝術團體Berlin,作品《Bonanza》影片:

Bonanza from autokolor on Vimeo.

2009-11-03

一個廢廠房影響全世界‧莫努虛金的陽光劇團

表演藝術雜誌專題「為表演藝術找個家」

--  國際篇‧法國之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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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「彈藥庫園區」Cartoucherie 入口    攝影:謝東寧

到陽光劇團看戲,絕不單純只是「戲劇」的藝術薰陶,甚至可以說,是一場信仰的朝聖之旅。

2005年的聖誕夜,我在巴黎地鐵一號線終點站,跟眾人搭上老舊的接駁公車,緩緩駛向位於萬森訥森林深處的陽光劇場。數分鐘後,公車停在一處昏暗的荒郊,隨著大家穿越幾盞彩色燈泡標示的「彈藥庫園區」Cartoucherie,來到仰望已久的劇場聖殿,等我從寂靜的寒冬暗夜,踏進劇場的第一眼,迎面而來的壯觀場面與熱絡氣氛,畢生難忘。

那是一個大食堂,幾百個人都在通明的燈火下吃飯,打菜收盤的服務人員,是臉上才上好妝,一會兒要上台的演員。兩側牆上畫滿了佛像,像是進入敦煌千佛洞窟。背面大牆上畫著一幅世界地圖,以中亞伊朗、阿富汗、巴基斯坦為中心,是一張該區域百姓,往世界各國遷移的示意圖,也是今晚演出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的主題,雖然還沒坐上觀眾席,戲其實已經開始上演了。

眼前這幅溫馨的和樂景象,回到四十年前,卻是一群年輕人,靠著激烈的抗爭手段,爭來了這個早已列入世界劇場史上,最重要的旗艦劇場之一。

1964年,剛出校園才25歲的亞莉安‧莫努虛金,領著一群年輕人創立了陽光劇團,在那個後來爆發著名法國學生運動「68年學運」的前夕,整個社會的反舊有體制氛圍早已蠢蠢欲動,體現在劇場方面,就是反對在金碧輝煌,義大利式劇院上演的布爾喬亞戲劇,他們的目標簡單說就是打破階級隔閡,反應廣大百姓的真實生活,於是這群劇場人從共同創作到集體生活,過著所謂「平等、分享」的理想烏托邦。

「剛開始的時候,我們只想要有一頂帳棚可以排戲…」莫努虛金在一場演講上說到。1970年,陽光劇團未經允許,強佔位於萬森訥森林的軍方廢棄彈藥工廠,莫努虛金接著回憶說:「當軍方來趕人的時候,我們所有人就擋在大門抵抗,還威脅說要用農耕車衝撞他們…」。

後來四方求援,得到巴黎議會重要議員Jeanine Alexandre-Debray的支持,最後不但得到官方一紙三年合法租約,還帶進了其他四個劇團,共同分享廣大的園區。直到今日,園區共進駐五個劇團和三個工作室。

回到05年的聖誕夜,當天的戲從晚上演到隔天清晨,觀眾還跟全體演員、工作人員彷彿一家人般,共享了一頓熱鬧的聖誕晚餐。出了劇場,我也跟其他觀眾一般,成了這個園區的信徒,密切注意著各劇團的演出訊息、常引薦來此地演出的第三世界、或東方國家之傳統、現代劇場,及理念相同的年輕劇團、舞團演出…,甚至不時由莫努虛金發出的左派政治聲明。

直到今天,陽光劇團的世界巡迴,還是帶著自己的帳棚、或者尋找其他空間演出。「彈藥庫園區」的空間對這個老牌劇團而言,已不只是一個排練場而已,而是劇場發展的另一條路線。於是,一個原來十九世紀的廢棄廠房,被熱力的陽光燃燒成為,劇場與世界對話的新場域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  刊於表演藝術九月號原文

延伸閱讀:

陽光劇團系列文章

影片:陽光劇團《河堤上的鼓手》

           (影片中的偶,是由真人扮演)

2009-10-29

每週一舞‧蘿賓‧奧林 Robyn Orl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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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南非編舞家  蘿賓‧奧林 Robyn Orlin

上個月的巴黎秋季藝術節,有位女編舞家在著名的羅浮宮,召集了八名羅浮宮警衛、一名歌手、一名演員及三名舞者,上演了一檔名為《小路易的褓母》Babysitting Petit Louis的奇妙舞作。

演出中,警衛舞者演員們領著觀眾們,在這棟法國十七世紀路易王朝,極盡奢華的雕像畫作寶庫中穿梭,表演者穿戴用廉價閃光材質所裁縫的衣裳,扮成路易十四及宮中朝臣、嬪妃們,過程中一路載歌載舞,不時嘲諷著一旁的經典大理石雕像、歷史英雄神話巨幅畫作,還出現了幾幅鑲在古典畫框中,警衛大啖起司的真實生活影像「偽畫作」,然後有一個演員扮成歷史鬼魂,不斷質問觀眾,你們在尋找什麼?

場景來到2007年的巴黎歌劇院,這位女編舞家受邀替舞團創作,她新編了古典作曲家韓德爾的清唱劇「快樂的人與憂傷的人」L'Allegro, il Penseroso ed il Moderato。這個受文學家米爾頓啟發創作的樂曲,在樂池莊嚴的響樂奏出序曲後,燈亮的舞台上竟擠著一群歌劇院舞團的高挑舞者,他們荒謬地穿著豔俗的南非當地風格服裝,在一大面幾乎把舞者擋光的螢幕下跳舞,而螢幕上放映的,是遠在地球另一邊,南非當地的殘敗荒涼郊區影像。

這就是本週要介紹的,近年來在歐陸相當走紅,來自南非的編舞家蘿賓‧奧林Robyn Orlin。這位編舞家的作品相當旗幟鮮明,永遠以她生長地南非為題材,在視覺上充滿鮮豔色彩,誇張的當地寬鬆衣裳、節奏性強的土著音樂、連串炮不停的地方方言…,可說是把南非這個元素,用得淋漓盡致。

但是在一片歡樂氣氛中,舞作的內容則充滿了其嚴肅性,性別、政治、愛滋、原住民、種族、社會…,她說過:「舞蹈就是政治」,所以在舞台上,她永遠將南非的種種問題赤裸呈現,而這些問題,也正是世界的問題。早期,她偏向質疑「舞蹈」這個藝術形式,舞蹈是誰的?誰可以跳舞?所以她選用的舞者其實相當業餘。在西方闖出一片天後,舞作內容政治性指向愈加強烈,南非的種族、人權、貧富、愛滋 …等問題,均是他舞作慣有的題材。

我2005年第一次看她的作品《When I Take Off My Skin…》時,簡直覺得作品不知所云,一群南非舞者在舞台上唱唱跳跳,在奇怪的舞台裝置中弄東弄西,舞者不斷拿著針孔攝影機亂拍…,沒有什麼故事,也沒有什麼所謂的「舞蹈」。

不過2007年替南非嘻哈舞團Via Katlehong Dance編的《Still Live....》卻一舉打動了我。先說這個舞團的風格,他們的舞風結合了嘻哈、南非土魯族舞蹈與當地礦工的雨鞋舞,舞技高超又充滿地方色彩,相當的成功。

不過這次蘿賓‧奧林並沒有太多機會讓他們展現高超舞技,反而讓他們在台上嘰哩刮拉聊天,一邊玩遊戲,最後用布裝扮成鴨子,然後一群鴨子看影片,影片是他們在南非街上裝成鴨子的照片,還讓當居民也變成鴨子拍照留念。當然,編舞家的招牌招式沒少,鴨子們拿著針孔攝影機,到觀眾席亂拍,並且邀請觀眾當鴨子。

首先是舞者在台上展現的「生活風格」,在一大片當地色彩布幕前,舞者穿著鮮豔閃亮的服裝,既原始又現代在嬉戲,嬉戲中展現的是他們樂觀愉悅的天性。可是當他們將後方布幕拿下,包裹在每一個人身上,裝上鴨子頭變成鴨子時,這群滑稽的鴨子,忽然好像喪失了些什麼?

此時出現舞者出生地,南非的貧窮街區畫面,這種歡樂開始變化,一種都市現代化之後,所造成階級貧富差距,對他們愉悅天性所產生的變化。當我們在此地看遠在他方的真實,那種距離感此時忽然消失,於是觀眾開始明白前面,看似無意義的鋪陳。尤其是當地區民也套上鴨子頭,變成鴨子的照片畫面,與現場的舞者鴨子,交織出強烈的「現場感」,我們被都被帶到南非貧民區,他們與我們緊緊相連。

尤其當舞者拿著針孔攝影機走到觀眾席,原來的螢幕上開始出現在現場的「我們」,歡樂的鴨子跟著觀眾跳舞,可是真實的南非貧民區鴨子,卻深深烙在觀眾的腦海裡,於是蘿賓‧奧林又完成了一次「舞蹈就是政治」的實踐。

☆ 蘿賓‧奧林 《Daddy, I’ve Seen … 》1999



☆蘿賓‧奧林《跟著鞋子散步…》Walking next to our shoes...2009
 

2009-10-26

阿富汗小陽光 Aftaab Theatre《魔鬼的日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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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 阿富汗小陽光劇團  演出海報  photo: 謝東寧

今年是法國陽光劇團創立四十五週年紀念,當年從一群理想熱血青年霸佔廢棄場房排戲,成長茁壯至今日國際級旗艦劇場,無論其關懷人權的劇場內容,或者探索戲劇本質的劇場形式,其一舉一動都影響著當代劇場史的書寫。

在今年新季的開始,除了團長莫努虛金於九月初,至挪威奧斯陸接受頒獎,她榮獲第二屆國際易卜生獎 International Ibsen Award 桂冠(首屆頒給彼得‧布魯克)。還有正緊鑼密鼓排練,籌備三年至今未透露任何劇情內容,預計在十一月十一日首演(註)的大戲《另一條路》L’Autre Route(暫定)。但觀眾可以先看到的,是陽光劇團為青年劇團舉辦的第七屆「首步藝術節」Le festival Premiers Pas。

在本屆的藝術節中,最令人矚目的演出,是來自阿富汗的青年劇團 Aftaab Theatre,「Aftaab」在波斯語的意思就是「太陽」(中譯「陽光」),這個與陽光劇團同名的劇團,不但是阿富汗境內唯一的現代劇團,並由莫努虛金與陽光劇團一手推動。

談起這段歷史,得回溯至陽光劇團2003年的創作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。在這齣戲中描述的劇情,主要由中亞國家阿富汗,因連年戰爭、塔利班神權政府迫害,人民不得已偷渡到西方國家之過程、原因、及後來所發生的故事,而導演將這群人的悲情故事,隱喻化身為希臘荷馬史詩中,英雄(奧德塞)的冒險旅程。

這齣劇中的故事,全是導演帶領團員,實地調查訪問後寫成的真實故事,不但如此,劇中演員更是大膽啟用,許多真正偷渡來法國的阿富汗難民。這個在戲內戲外都充滿人道關懷的舉動,引起了國際人權組織「阿富汗文化基金會」的興趣。

2005年一月,莫努虛金受該組織邀,請帶領近五十名團員,出發前往飽受將近30年戰火蹂躪的阿富汗,在首都喀布爾開設戲劇工作坊,長達三週的工作坊結束之後,莫努虛金徵詢二十名學員,共同成立了阿富汗的小陽光劇團。(其過程日後出版了紀錄片《 ㄧ個太陽在喀布爾...甚至是兩個》 Un soleil à Kaboul ... ou plutôt deux )。

這個由法國媽媽生出的阿富汗小孩,是如何運作的呢?譬如此次上演的新戲《魔鬼的日子》Ce jour-là 為例,劇團十四位平均二十五、六歲的演員,從今年四月開始,就全部從阿富汗移地至巴黎彈藥庫園區,與陽光劇團的編導、幕後工作團隊共同排戲及生活。

本劇的結構與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相似,全劇由許多小故事組成,但是上回故事的敘述者是導演莫努虛金,由她的觀點來看阿富汗與世界,這次故事的主導權回到這批年輕的演員,此時此刻正生活在當地他們,說出了來自本身及親友悲慘故事,以一種年輕人的觀點,揭露虛偽政治檯面下的真實。

故事從1995年阿富汗遭塔利班政府掌權開始,塔利班以狹隘的伊斯蘭教義為由,嚴格控制著人民生活,女人須戴全罩式面紗,男人不得剃鬍,更嚴禁年輕人的自由戀愛。劇情從一個理髮師傅和她的兒子開始,因為無法替個人剃鬍,生意一落千丈,年輕兒子的愛情也遭監禁。除了塔利班政府,九一一事件後的美國以反恐為由,發動軍隊轟炸並接管阿富汗,一般平民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熱…。

表演藝術的跨文化,是上世紀末重要的走向,從布魯克的《摩訶婆羅達》、莫努虛金的陽光劇團,到碧娜鮑許的以駐村城市為題材…等,都是以「跨文化」來豐富已經成熟發展的西方表演藝術,但是這類的跨文化,畢竟還是以西方自身來看世界。今天,莫努虛金將發言台讓位,只擔任全力輔助的角色,阿富汗小陽光劇團的計畫,為「跨文化」走出一條令人期待的劇場風景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刊登於表演藝術雜誌10月號之原文)

註:陽光新戲《另一條路》L’Autre Route ,確定於12月23日巴黎首演 。

延伸閱讀:

☆阿富汗小陽光劇團:官網

☆陽光劇團 系列文章

☆2005年五月,莫努虛金(影片下方白髮者)喀布爾工作坊片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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