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08-25

Le Dernier Caravansérail (Odyssées) 下

最後的驛站 -- 奧德塞

Quand arriveront-ils ? 他們幾時能抵達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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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...接上文

隔年在巴黎北郊波比尼市(Bobigny)舉辦的戲劇電影節(17ème festival Théâtres au Cinéma),以莫努虛金為主題之一,放映了近20部陽光劇團及相關的電影或紀錄片。電影節的閉幕片是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影片的世界首映,莫努虛金本人、影片工作人員、部分演員均到席參加。很可惜,影片後期製作並未趕得上影展,我們只看了約1/3的影片成品,還好,出席的莫努虛金除對觀眾深感歉意,也讓出了長長的時間與觀眾對談。

其中觀眾反應最熱烈的疑問是,為什麼在影片中,台車的移動全部消失?這些發問的觀眾,至少都看過一次完整版的《奧德塞》,有人還看過2、3次。他們跟我一樣,無法忘懷在劇場中感受到的強大「動能」,看這個以寫實角度出發的「電視通俗劇」版《奧德塞》...,失落感很重。

儘管觀眾接二連三的質疑,但莫努虛金還是全力支持電影版導演的決定,後來她的文字解釋:「...既然是電影,那就不能只是簡單的現場紀錄,而是去實現另一場全新的藝術冒險...」。我只能善意的猜想,這個全新的藝術冒險,大概是要獻給那些,從沒有機會走進劇場,與世界的聯繫全靠電視螢幕的普羅大眾們吧?

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與《浮生若夢》是同一系列的劇場形式試驗,其實這種「舞台上的舞台」,莎士比亞的「戲中戲」是箇中好手。他借了一個小舞台,以另一個滑稽流浪戲班的插科演出,來表現正在上演戲班,透過意在言外的格式,推展將要發生的關鍵劇情。觀眾之所以被逗得哈哈大笑,或者心驚膽跳,是因為他們自動疏離出這個流浪戲班,有默契地同意,他們只是在戲中演戲,真實劇情是在假戲後頭。對了!莎翁一箭雙鵰,提醒讓觀眾不要忘記,真實劇情永遠存在走出劇場之後。

4百年後莫努虛金搞的是「戲中戲」進化版,她把這個小舞台,同時置放於擬真與疏離,觀眾同時性奇妙地位於這兩個端點之上。明明知道是發生在超現實小舞台(推車)上的假戲,確輕易加入、認同那真實的故事背景與情感;明明知道一堆人在旁邊推著小舞台,卻輕易地將之視而不見,專心地注視小舞台上的故事,真實的舞台手(Stage hand)的工作,反而不真實了起來,這種真實與虛擬的辯證,從戲的開始到結束。。

「時間」與「視點」的處理,也讓人不得不讚嘆其劇場導演功力。快70高齡(1939年生)的她,對於現代攝影術的發明,徹底改變人們的觀看經驗,處理起來頗有心得。此2劇都有一支看不見的「鏡頭」,當然,「鏡頭」的背後是導演本人,由她來決定你的觀看角度,譬如《奧》劇中小舞台轉的面方?窗戶如螢幕的曝露部位?甚至故事發生在布景之後,全由觀眾想像;或者如《浮》劇的完全開放,無所躲避,觀眾在如眼球形狀的劇場,坐在如陪審團座位上,一清二楚地觀看、評斷。而在小舞台的移/轉動過程中,也見其時間流動的闡釋,此時,劇場時間vs真實時間,虛擬故事vs真實人生,我們有限的想像容器,裝不下導演如湧泉般的思考。

以上描述的是劇場形式,至於故事內容,則是另一個話題了。現實生活中的 莫努虛金是一個激烈的左派,看完《奧》劇的故事後,也讓我首次見識到,劇場批判社會及改變世界的強大力量。

2008-08-22

Le Dernier Caravansérail (Odyssées) 上

最後的驛站 -- 奧德塞

Quand arriveront-ils ? 他們幾時能抵達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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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的雜亂線團,無意間捻起了個線頭,止不住,引出後面更長、更遠的舊日時光。關於上一篇提到的,陽光劇團的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。

這齣從03年首演、世界巡迴、到05年底回巴黎的最後一輪演出,慕名已久的我,親自跑到有點遠的陽光劇場買預售票(為了學生票)。賣票給的媽媽穿著工作圍裙,超過了一般性禮貌,滿臉微笑地把票遞給我,直到日後看完戲的那天清晨,經歷了一夜驚奇才回神想起,原來那抹微笑,是給買了12月24日(完整版)演出的我,一個「你真是內行呀!」的交心暗號。因為這一晚可不只是一般的跨夜演出,更是跟著陽光劇場大家族,團圓過聖誕夜的特別場子。

首次踏入劇場的第一印象頗為震撼,好大一個食堂,大家都在吃飯。熱鬧但卻輕鬆的空間,大家都忙著吃飯交談,愉悅地溺在這團熱烘烘的氛圍,注意力絲毫沒有放在,下一刻就要進劇場看一場大戲的期待,(嗯!很明顯是在說自己這個好奇的觀光客)。背面一堵大牆畫著一幅世界地圖,走近一看,是一張從中亞伊朗、阿富汗等國家難民,往世界各國遷移(偷渡?)的示意圖。

我也買了一張據說可以吃到天亮的飯票,看戲前先吃飯,真理想,先把胃填飽了,然後再來形而上。第一頓是一份簡單的餐點,裝在鐵盤子上,奇怪的是怎麼所有服務生、打菜員臉上都帶著誇張的彩妝,我在心底推測大概是這個食堂,某種有個性的「制服」方式吧!但等戲一開演不久我就傻了,原來剛剛那些倒酒收盤的,全是一會兒要上臺的演員們,難道,戲是從我ㄧ踏進劇場大門,就已經開始了嗎?

全劇由許多小故事打碎、攪拌再串成,跟曾來台北演出的《浮生若夢》(Les Ephémères)劇情結構方式相似。主題就是大食堂牆上的那幅畫,中亞各國人民遷移到西方文明國家之過程、原因、及後來所發生的故事,導演亞莉安‧莫努虛金(Ariane Mnouchkine)描述「...那些人們稱之為難民、偷渡客或移民的,其中一種比較尊重的說法是:「旅行者」...」。是的,在此這群人的悲情故事,化身為希臘荷馬史詩中,英雄(奧德塞)的冒險旅程。

上、下半場《殘酷的河流》(The Cruel River)、《起源與命運》(Origins and Destinies)開場,都是由一個簡單卻氣勢磅礡的大場面,相當震憾並且張力十足。這些從部分演員(真實偷渡客)及相關採集來的真實故事,全發生在舞台上的流動小舞臺上。演員的上下場全站在小板車上,由工作人員推著走,每一場的主場景也在台車上。譬如說一個家庭在屋子中的對話,藉由切割的窗戶(其比例不由令人聯想到「螢幕」),我們只能看到部分的人物對話畫面,但屋子可由台車轉動方向,下一秒鐘,我們又可以看到他們走出大門的全景,類似這樣的原理,可以配合劇情,產生無窮的變化(小舞台轉/移動方位,決定呈現畫面,如同攝影機的取鏡角度)。

現代劇場受到視覺媒體(電視、電影、網路)的挑戰,有人不斷強調要結合科技、影像,莫努虛金卻用簡單得有點粗糙的布景,及大量的人力,製造現代人的影像視覺經驗。超現實的手法卻一點都不刻意,反而豐富了戲中這群人的失根漂泊冒險,及被命運推著走之不確定感的戲劇主題。

後來的《浮生若夢》也延續應用了「舞台上的舞台」之概念,不過《浮》劇讓舞臺台車,安靜不停地轉動,表現時間的細微消逝,與俯視縱覽的全景觀點,於是觀眾可以冷靜思索。相較之下,《奧德塞》台車運用的多種變化招式,及大換場時,大小台車交錯、奔飛的驚人能量場面...,讓人血脈噴張、情緒飽滿。當然這一切手法,都跟戲的中心主題有關。《浮》劇以生活瑣碎的詳盡描述,照見歷史大環境的現實與變動,以小窺大;《奧》劇訴說現實世界大環境的動盪與殘酷,所造成的個人命運悲劇,以大見小。共同的主題是 --「人性」。

我好像又吃了2次的點心,與一頓這輩子最多人共進的聖誕大餐,演員演戲、推台車、端餐盤、還要提供聖誕歡樂餘興節目,真辛苦!戲結束的清晨,已經是早餐了,事恭必親的莫努虛金,忙著煎荷包蛋給大家吃,果然是大師,打出的蛋都是雙蛋黃,我排隊要了一份,為整晚的演出劃下完美的驚嘆號!

續待...)

2008-08-14

Kathakali 南印度傳統舞劇

抑制時間的機械

Comme dans un rêve 宛如在夢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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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塔卡利 《李爾王》 倫敦 莎士比亞環球劇院 (1999)


手上的中文書不多,想讀的時候,常常是一本,已翻閱數次的舊書,有時真不知道,自己到底是想閱讀書的內容?還是只想親近中文字解鄉愁?

不過某些書的某些段落,既使相遇多次,讀之,依然令人怦然心跳。

正在讀一本評論法國人類學家--克勞德‧李維史陀(Claude Lévi-Strauss)的書,149頁李維史陀說: ...神話及音樂...它們是「抑制時間的機械」...。

這段帶詩意的論述,大義是說:在一首交響樂或一則神話的進行中,開始,已經暗示了結束。而中間過程中的重覆及主題變奏,對聽者的腦部產生生理作用,引起情緒的或純知性的效果。

我聯想到的是,進劇場看表演亦是如此。觀眾進入「抑制時間的機械」(劇場),與創作者在一個封閉的「時間/空間」內,進行「知性/感性」及「生理/心理」的人類遊戲。

李維史陀接著說:這段時間中,純由「接收者」(聽眾) 個人決定訊息的內容。與我們平常語言溝通,由「傳送者」(說話的人) 決定訊息相反,屬於人腦的無意識(自然的)層面。

這可說到了藝術觀看的重點,誰才是作品「想像訊息」的決定者?依照以上說法,理想狀況下,決定者是觀眾,並不是創作者。

我承認對於創作來說,這是一個需要勇氣面對的結論。因為所謂創作,就是有話要說。但費盡氣力說出來的話,卻完全成為觀者的語言,創作者退位。

先不說是否贊同李維的論點,或者是我的推衍。就劇場藝術而言,的確是一場創作者與觀眾,同時同地性的「諜對諜」遊戲,爭奪的就是「想像訊息」的決定權。

我們先來看導演的策略。劇場人吉米說:「我很喜歡金枝演社王榮裕說的一種說法,戲有三種類型,一種是理智性,他需要讓你動腦袋,去滿足邏輯的飢渴;一種是感情性,它會讓你的情感充分被釋放,大哭、大怒、等等,一種是精神性,說不出來的感覺,也不需要懂。」當然,戲劇是總體藝術,一齣戲很少單調只用某個類型。但如此分類,卻也可以顯示創作者如何煞費苦心,設定狀況的洞,等著觀眾掉進。

可觀眾組成成分太複雜。不同出生背景、教育程度、年齡層、思想信仰...,不見得會乖乖對號入座。但,在相對藝文環境尚鮮嫩的台灣本土劇場,反而可以可就經驗,來獲得最大成功率,公式很簡單:

一是用盡量符合觀眾(已被資本傳媒洗腦)的「好萊屋化」為主體,然後加入本土經驗以偽裝,不管是社會政治現象的諷刺、過去日子的記憶緬懷、小人物奮鬥就有光明的溫情勵志、甚至西方經典在地化的虛擬想像...。

二是成為教主,帶領極度缺乏藝文信仰的觀眾,勇敢踏出第一步,甚至成為信徒。這點比較難,而且教主名額少,雜事多,常需要應場面說言不由衷的話,非常辛苦,犧牲的往往是自己之創作力,實屬功德無量。

當然,這種缺乏想像力的招式,是無法令真正的識途老馬,輕易交出「想像訊息」的決定權。

譬如說在巴黎,我想比較符合李維史陀的「接收者(觀眾)決定論」。這裡的藝文環境太優渥,進劇場看戲是人民生活的一部份,決不只單純為了休閒娛樂,還為了更大一塊屬於精神思想活動的區域。於是「想像訊息」決定權的爭奪更為激烈,創作者矇不了觀眾,最後大概只能回到法國名編導--奧力維爾.比(Olivier Py)說的:「我的戲劇,只敘說劇場本身。」是的,戲劇回到劇場本身,不再和魔鬼交換靈魂,最後淪為工具。

面對難以馴伏的觀眾和自身,劇場成為「創作者與觀眾」及「創作者與自己」的「高級競技場」。這樣的競爭,促使劇場藝術的前進,創作者一心想練就的必殺絕技,可能可以從古老劇種的演出中,得到某些啟發。

時間回到2006年11月4日週末,下午六點,結束那一整個體力勞動的白天,我搭上地鐵一號線,直奔位於巴黎東郊萬森納森林(Bois de Vincennes)的彈藥庫劇場區(Cartoucherie),觀看由陽光劇團策劃,來自南印喀拉拉Kerala,最重要培育卡塔卡利(Kathakali)傳統藝術重鎮「卡拉曼德拉」學院劇團,演出全本的經典名劇《摩訶婆羅多》(Mahabharata)。

演出場地木劍劇場(Théâtre de l'Epée de Bois)是一個簡單的場地,跟位於此園區的其他--4個劇場3個工作坊差不多,都是舊廠房改建,有著簡單的舞台和觀眾席。這個劇團是卡塔卡利舞劇演出的頂尖劇團,完全依照傳統,從演員進餐暖身練習、梳洗化妝、換上繁複的衣甲頭套指甲面具、焚香膜拜...全程開放,但觀眾是從門上小窗窺視,以免打擾演員。

全本的《摩訶婆羅多》,可想而知,必定是從黃昏演到天亮。精湛的樂師,吟唱說書人和演員們,三兩下就把觀眾帶到千年前的古印度王室故事,像一個巫靈的招魂術,觀眾的魂全被這整個劇場的元素給招走,只有屏氣凝神地任故事擺佈,或喜或憂、或怒或樂,從太陽下山又東昇。

多次的中場休息,我和同是隻身看戲的臨座太太,成了同伴。隔壁的陽光劇場,在法國有一批忠實信徒,她是其中一個,我們聊了些上次演出的《最後的驛站(奧德塞)》(Le dernier caravansérail),這個六、七小時的戲,她看了兩次。

戲的最後,跟剛開場相同,是一些簡單的儀式,觀眾的魂安靜地回到各自的身體。我陪臨座太太走路穿越晨曦霧薄的萬森納森林,她建議捨地鐵搭公車,我覺得不賴,當公車進入市區,熟悉的巴黎街景,她輕輕一嘆:「剛剛真是宛如在夢中,現在我們不得不醒了」。

《摩訶婆羅多》是經典文學,此次演出也遵循原著,無其他改編觀點的鋪陳思辯。卡塔卡利是傳統戲種,遵循的是固定的程式,演出的高下,只有對程式熟悉度及領悟能力,理論上,這樣的演出,沒有什麼奇計淫巧,可就是有辦法讓我們--明明身體在劇場,魂魄卻神遊遠方...。

劇場作品「想像訊息」的決定權,在現實狀況中,並不發生在李維史陀所設定的「真空無菌實驗室」-- 完全陷入觀者的自我腦波愉悅,倒像一場勢均力敵的NBA球賽,作品和觀眾的對峙,每秒鐘都可能有驚奇。最後,「抑制時間的機械」中所發生的事,最好是讓我們能真正忘掉時間,免得觀眾不停看錶,戲怎麼還沒結束呀?

延伸閱讀:

2008-08-11

Ai Wei Wei 艾未未 中國藝術家

08.08.08 China 發

Les JO sont un show de propaqande

奧運是一場國家宣傳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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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元二零零八年八月八日,絕對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一天,因為這夜,首次中國人主辦的奧運,在北京,以空前絕後的華麗炫目開幕式,用盡力氣,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宣告:「中國已是強國」這個內心長期的渴望。

我的一位跳機來法國的中國朋友,看這場豪華秀轉播,感動得掉下淚來。我能體會他內心洶湧的波濤,要是我的國家能搞出如此巨大場面,遠走他鄉的我,也會掉下相同的眼淚。何況,這位中國朋友是為了更美好的未來,而不得不逃離祖國,對祖國「恨鐵不成鋼,一夜變成鐵金剛」的心情,怎能不激動呢?

不過,我這個小氣的台灣人,看完這場不可思議的盛宴,並未被「張(藝謀)式美學」沖昏頭,覺得這場全球數億人觀看的豔光四射秀,從頭到尾唯一主題是「中國已是強國」。這6個字彷彿亮在一面巨大,不斷滾動的LED跑馬燈上。而那數以千計的表演者,則是那一顆顆小燈點,盡職的在字跑到自己位子時,動作整齊劃一地--亮燈--暗燈,光榮地放棄「個體」,帶著無比使命,盡職點亮,並不斷跑動「中國已是強國」這個民族大目標。

所以,誰說奧運不是政治呢?

在這波北京奧運開幕式熱潮中,有一位中國藝術家的言論,倒是引起我的一些回憶。北京奧運主館「鳥巢」的共同設計者--中國藝術家,也是建築師艾未未,開幕前後不斷地向奧運嗆聲,除了拒絕出席開幕式,並強力批評中國的極權統治,及京奧開幕式總導演--張藝謀的藝術家墮落。

艾未未是中國現代詩代表人物--艾青之子,北京電影學院78級美術系畢業,與電影導演張藝謀、陳凱歌是同學,畢業後曾居住紐約,並畢業於帕森設計學院。回國後成為中國前衛藝術的先驅者,編輯出版的《黑皮書》(1994)、《白皮書》(1995)、《灰皮書》(1997),成為中國紀錄上世紀90年代,世界當代藝術的重要資料。其後藝術活動十分廣泛活躍,領域涉及建築、雕塑、繪畫、傢具、編書、策展等多個方面。

去年六月在德國卡塞爾(Kassel)開幕的文件展Documenta,艾未未大概是最出風頭的藝術家,因為他在這個以格林童話著名的小鎮,創作以1001個物件為單位的作品《童話》(Fairytale).。包括了在他的部落格招募了1001位,來自中國各地的老百姓,拖著1001個制式的旅行箱,集體到卡塞爾看展覽。運了在中國各地收集,1001隻各種不同的老式木椅,散放在各個大小展場,供人休憩、上課、討論、看影片。找了1001張中國民宅舊木門,在主展場外製作成一個巨型雕塑。

德國當代觀念藝術家波依斯(Joseph Beuys),曾在1987年的第7屆文件展上,展出他生前親手栽植的7000顆橡樹,艾未未的這項行動,頗有與之呼應之勢。

一個有趣並值得玩味的小插曲。那年我在卡塞爾主館,看到玻璃窗外艾未未的巨大雕塑,繞過濕濘的泥草地,走進一看,原來是為數龐大的舊木門,傾倒交錯地散疊成一地,細繞賞玩一番,心底覺得它表現對於舊中國,在往新中國快速變遷的時代過程中,平民生活的記憶撞擊,及強迫適應的某種杆格...。

隔日遇見一位賣火柴的中國行為藝術家,她說:「你不知道呀?開幕隔天當地報紙都有報導,艾未未的雕塑被強風吹倒了,中國來的工人們都覺得,這下子臉可丟大了...」。 原來,這些木門應該成放射狀地立著,成為數道「高牆」。「那妳不覺得,如果它們完整有序的立著,反而是一種藝術家對於歷史生活記憶的粗暴剝削嗎?」我說...,妳一言、我一語,最後兩岸達成共識,狂風真幫了艾未未,「高牆」倒下來比較好,除了意義的詮釋,更添加《童話》行為藝術中的偶發性與社會性。

大概藝術家本人也同意,因為從開幕那天開始,傾倒的的作品,就這麼圍上警告危險塑膠繩,原地不動大方地公開展示,直到3個月後的閉幕。

那年夏天,我在這個德國小鎮,撞見好多中國人,吃了好幾頓便宜的中國餐,看了這生中最好看的展覽。

2008-08-02

Grand Corps Malade 詩喃(Slam)歌手

他者的中心在心中

Les mots sont nos alliés 話語是咱們的盟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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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經上過巴黎市政府辦的法語班,這個班物廉價美,很適合吾等窮學生。只不過班上同學,大半是嫁來法國的外籍新娘,來自東歐、南美洲、亞洲不等,她們等著上完一定時數課程,好符合居留條件。師資大體說來挺不錯,可這學期來了個鬱鬱寡歡的女老師,上得大家都有點痛苦,倒是讀了不少--顯然老師十分關心的,關於「郊區」、「國民住宅」、「外來移民」、「失業」、「暴動」....等,正熱門的社會敏感問題文章。

後來,我越來越覺得,她是否根本是在講自身的問題?住郊區的國民住宅大樓(tour),薪水不夠渡假,M型階級不幸落在倒楣的左邊,成為這座現代城市中的邊緣弱勢族群--「他者」(L'autre),並很難翻身。

「大肢病體」(Grand Corps Malade)是某天下午,窗外春禾日麗,室內卻一股悶氣,就要下課前的教材。主唱特殊低沉的嗓音,連串節奏押韻的唸白,讓我從課堂的昏迷中振奮了起來。這首歌叫《Vu de ma fenêtre》,講他從位於郊區家中窗戶,看到的街上景象,回家才明白,這種音樂型式叫「詩喃」(Slam)。

「詩喃」有點像rap,不過是純人聲無伴奏,如有音樂只是背景,烘托氣氛。最早發源於八零年代,美國芝加哥黑人社區的爵士吧,是一種像脫口秀(stand up)的語言遊戲,演出者當場抽到一個字詞,然後臨場發揮,上台演出限時2~3分鐘的語言秀,當然也可以帶著準備好的歌詞來。演出者得想辦法在短時間,秀出盡量密集有趣,又有想法的台詞,當然,題材也相當反映這些少數族群的共同問題--種族歧視、社會不公和暴力...。

九零年代傳入法國之後,成了包刮來自北非的黑、,阿拉伯移民、與同擠在城市郊區邊緣,弱勢族群們的語言遊戲,大約流行於巴黎18區至20區及更北聖德尼市(Saint-Denis)的酒館、咖啡吧。「大肢病體」就是生長在後者這座城市,我也住過,不過人在家還被闖空門後,就趕緊搬家了。

後來聽了他的歌,倒是蠻懷念那座,前著實被嚇著的城市。這正是「大肢病體」的魅力,他的歌詞大都是生活觀察、人生所感,平實卻溫暖,充滿著人情的關懷。在一片不是激烈反社會,便或商業流行的Slam風之中,是他把Slam帶到「詩」的境界。2006的首張專輯《Midi 20》(正午20分),成功地使一種原本小眾的音樂形式,走出被廣大聽眾喜愛的流行,並在隔年的法國音樂大獎Les Victoires中,一舉獲得最佳現場表演新人獎,及最佳新人大碟兩項大獎。

Slam的口語詩歌,結合了傳統法國詩歌形式,但用較多的郊區青年口語、俚语和Verlan(是法語的中倒置發音的一種黑話,譬如meuf 就是femme倒置成的Verlan)。此類語言的用法,當然受到正統學院派文學界的不屑,稱Slam是「詩歌的終結者」。自從「大肢病體」崛起並受肯定,成功地被封為「城市現代詩人」之後,Slam從邊緣自立中心,成為法語大量融合外來文化的另一種文學形式。

所以,我要把這篇獻給那,至少在她的職業中並不快樂的法文老師。或許妳對於這個,過於往資本主義傾斜的社會,對弱勢他者的不公感到無比憂慮,但妳每天板著臉孔,無心以對的,可是他者之中更他者的一群「外籍新娘」學生呀!

讓我們回到「大肢病體」,這首《火車旅行》(Les voyages en train),把愛情比做搭火車旅行,詞美意境深並帶小幽默,希望今後我們遇到愛情,都能有他的這份豁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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