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-10-09

Nuit Blanche 巴黎白夜

傑宏‧貝爾-舞蹈全集

je tire des lignes de fuite 我劃下逃逸的路線

IMG_0795

從前的農民,依陰曆上標示的24個節氣過生活,春分、夏至、立秋、大寒...,每個名稱代表了一個季節更替和氣候變化,他們都記得每個節氣所代表的意義和該作的事,因為農民靠天吃飯,不敢忘記自然的運作法則。現代城市人不必靠天吃飯,節氣只成了漂亮的「名詞」,「清明」為什麼掃墓?「冬至」只是吃湯圓嗎?好像也無關緊要,因為我們離自然太遠。

巴黎人倒還記得「節氣」,白天最長的「夏至」舉辦「音樂節」(Fête de la Musique)整夜狂歡,夜的長度開始要超過白日的「秋分」則以「白夜」(Nuit Blanche)來照亮夜晚,這兩個城市中的大節慶,至少讓人們還記得「自然」還存在著這件事。

左派的巴黎市長德拉諾埃(Bertrand Delanoë)自2002年,創辦了第一屆的「巴黎白夜」,邀請藝術家以「光」作媒材,在巴黎各角落結合建築與地景創作作品,並邀請市民通宵達旦免費參觀,於是整個巴黎在這夜,成了「光」的美術館,藝術的不夜城。回想當年首屆的舉辦,大家都抱著觀望的心情,看這夜會是怎樣的光景?結果市長在參觀的途中被人刺了一刀,這個新聞當然搶走整個活動的焦點,不過這種結合城市行銷的文化活動,還是極為亮眼,連年舉辦至今年第7屆,跟另一個也是德拉諾埃創辦的「巴黎海灘」(Paris Plage)一樣,成了全球各大都市競相模仿,城市的文化創意產業。

今年「巴黎白夜」的場地選在巴黎各個車站、教堂與城市高塔(tour),兩位策展人專長分別在美術與電影,於是印度寶萊塢電影導演Shaad Ali 在里昂車站(Gare de Lyon)拍歌舞片,實驗聲響藝術家池田亮司(IKEDA Ryoji)在蒙帕那斯高樓(Tour Montparnasse)放光柱,法藍西劇院(Comédie Française)大門口搭了中國戲臺,演廣東大戲並放映杜琪峰的電影,龐克搖滾大姊頭Patti Smith帶著兒子(吉他)女兒(鋼琴)在 Saint-Germain-des-Prés教堂不插電演唱...,當然還有一整本琳瑯滿目的節目。

不過我的心早被偶像傑宏‧貝爾(Jérôme Bel)帶走,他目前正在跟由Xavier Le Roy主持的藝術空間Les Laboratoires d’Aubervilliers合作一個「傑宏‧貝爾思考目錄1994 - 2005」(Catalogue raisonné1994 - 2005,Jérôme Bel)計畫。這個計畫就是用影片的形式,回顧他自1994到2005年的全部9個劇場作品,邀請專家對談、演講或者訪談等形式,並分析作品背後的思想,全部影片及文字將上網供人免費下載。目前網站上已經公佈了前5個作品,全部計畫將於明年2月完成,而「巴黎白夜」在Les Laboratoires d'Aubervilliers將放映已經完成的部分,他本人將親自出席,開放觀眾參與現場錄製其他未完成部分。簡單來說,我就是要去參加--傑宏‧貝爾「粉絲俱樂部」的聚會啦!

image

2005年我排了很久的隊,終於在開演前最後一秒鐘買到票,坐在舞台前緣地板看完「jérôme bel 」(1995),腦袋彷彿被人重重擊了一拳,走出劇場,整個人昏炫但絕對歡愉。從此到處追蹤他的演出,他自1994到2005年的全部9個劇場作品,我看過6個,甚至還追到里昂雙年展看他的裝置作品,完全一個作品也沒有失望過,相信此時一定有不少國內劇場朋友提出抗議,因為他上次到台北新舞臺的演出,噓聲大大於掌聲,舞台上當場撒尿,甚至惹怒了不少觀眾;但我親愛的劇場同志,他可是少數已經列入舞蹈史冊上的當代編舞家,當然,你可以真的不喜歡他,但憤怒如果來自不解,「傑宏‧貝爾思考目錄1994 - 2005」這個計畫,就是一堂解讀傑宏‧貝爾作品的課,而我認為那更是一門當代舞蹈史的觀念思想課。白夜的這次活動從下午4點開始,我因為工作的關係,8點才進入會場,走出劇場已經凌晨2點,連上了6個小時的課,腦袋依然昏炫且絕對歡愉。

讓我以「véronique doisneau」 (2004)這個作品為例,試著來解讀傑宏‧貝爾,他到底在幹嘛?。

2003年巴黎歌劇院邀請傑宏‧貝爾,為所屬的芭蕾舞團邊作一支新舞(節目由3個世代的編舞家Harald Lander 、Jerome Robbins 和他本人組成),傑宏‧貝爾選了véronique doisneau這位女舞者編作獨舞,他們共同工作了一年。2004年9月22日巴黎歌劇院新季首演夜,「歌劇魅影」故事中的古典劇院一如往常,夏卡爾親筆畫作圓頂下的豪華水晶吊燈,照亮滿場盛裝的名流紳士淑媛,等待燈暗幕起的空檔,他們紛紛輕搖手上節目冊,欲搧走剛剛中場休息時,香檳酒所帶來的微熱;厚厚的大幕再度緩緩打開 -- 是一個空空的舞台,連樂池也空無一人,舞者一身排練時的緊身衣,一件蓬蓬裙、一雙硬舞鞋、一瓶礦泉水走上舞台,然後她開口說:「晚安!各位,我的名字叫véronique doisneau。」

Source

舞台下這些常流連歌劇院的熟客們,大概一下子不知該作如何反應?這是芭蕾嗎?沒樂團、沒佈景、沒服裝,甚至連舞者都開始說話?更嚇人的是她又接著說:「我已婚,有2個小孩、5歲和12歲,我今年41歲,再過1年就要退休。」等一下,妳幹嘛跟我說這些?我要看的美麗的芭蕾伶娜,完美的跳躍和旋轉。「我每個月領3千5百歐元的薪水」,啊!這麼多(或少)?「有人說我長得像依莎貝拉雨蓓 Isabelle Huppert」有嗎?

不知不覺,芭蕾這件事,被傑宏‧貝爾剝得一乾二淨,只剩下舞台上一個真實的véronique doisneau,兒子的媽、丈夫的老婆、領薪水的員工、跟平凡的我們一樣,也愛看依莎貝拉雨蓓的電影。

接下來討論的是「身體」,舞者談她的學舞過程,大家可以輕易想像,要成為巴黎歌劇院舞團的舞者,過程之艱辛,「因為我受過傷,差一點放棄了舞蹈」、「我想是因為不夠有天分,身體太脆弱,所以沒辦法成為(芭蕾之星)danseuse étoile」,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能成為舞台上的主角(芭蕾之星),很可惜!véronique doisneau一直沒完成心願,都要怪老天沒賦予她足夠的才華跟身體。

「有一次我見到紐瑞耶夫Rudolf Noureev,令我感到深深的榮幸」,因為大師是她舞蹈生涯的典範?「他告訴我們,舞藝的增進要用情感。」原來,芭蕾舞者不容易帶感情?...這等等問號,都要回歸「芭蕾」的舞蹈形式來討論,尤其當歷史的無情推進,從伊莎朵拉‧鄧肯、瑪莎‧葛蘭姆、摩斯‧康寧漢到碧娜‧鮑許之先驅,一波接著一波對「舞蹈」提出新的形式與看法,編舞家不斷質問舞蹈跟我們「人」之間的關係?到底我們為什麼要跳舞?要跳怎樣的舞?所以舞蹈史的演進,淨是遍地開花、百家爭鳴,但卻還有一個體系,繼續封閉在其不變的形式,巴黎歌劇院舞團就是其中之代表。

傑宏‧貝爾繼續質問古典芭蕾,他要舞者說出喜歡的編舞家及舞段,véronique doisneau或者直接哼出音樂,或者開口麻煩音響師播放,在素淨的燈光下,跳了幾個喜歡的編舞家片段,也終於在舞台上完成心願,跳了一段「舞姬」(La Bayadère)第3幕,一個她永遠爭取不到的主角獨舞,跳完後在觀眾面前連喘大氣(我們在舞台上永遠看不到,但卻是高難度舞段後的舞者真實反應),接著又說:「我也喜歡幾個男角色的舞段」,廢話!在這裡,她一輩子都休想跳到,這裡性別不跨界。

那不喜歡的呢?除了幾個編舞家的名字和舞作,還有「天鵝湖」第4幕 -- 旁邊的小天鵝。長達10分鐘,小天鵝只固定住幾個簡單的幾個動作,而舞者也真的現場示範這片段,想像這畫面,只有一隻小天鵝的「天鵝湖」第4幕,10分鐘,不管對舞者或對觀眾,都是一種懲罰,只有原來的編舞家很得意,因為這群小天鵝們活生生的成為「人體道具」,只為烘托出王子和白天鵝的美麗愛情。誰叫這群配角沒有老天賦予的足夠才華跟身體,舞蹈生涯永遠只能站一邊。

當然,她也喜歡謝幕時的掌聲,這支舞在舞者的各種謝幕中結束。大部分的觀眾都急著去交誼廳,買一杯10歐元的香檳收收驚(剛剛舞台上所發生的事,一定是幻覺!)這支舞隔年又在巴黎歌劇院重演,還飄洋過海到巴西歌劇院,找了當地舞者成為另一個作品「isabel torres」。

出了劇場腦袋發燙,在巴黎白夜胡亂逛了一通,證明了今晚去上一堂長長的課是對的,想想深夜天氣那麼冷,街上燈光這般美,節慶氣氛如此佳,別人不是成雙就是結黨,而我這老頭一個人在街上,真是煞風景,還是趕緊回家準備「冬眠」吧!

影片:véronique doisneau

3 則留言:

  1. 真是精彩的介紹文啊
    那晚去看了蒙帕那斯高樓的放光柱
    的確是蠻震撼的

    回覆刪除
  2. 遇到知音真是痛哭流涕.....!
    我覺得每年的白夜都蠻好玩的。

    回覆刪除
  3. 上次貝爾來倫敦時,我有去看,那一場他談的是觀眾,提到各種他身為觀眾的經驗。雖然原本是要看舞的,沒想到是一場演說。結束時每個人都非常感動,起立喝采!! 非常想再看到他的演出啊…

    回覆刪除

利用下列按鈕收藏這篇文章:

Share/Save/Bookmark