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-04-11
《櫻桃園》Alain Françon
《櫻桃園》劇終前 Crédits : ArtComArt - Pascal Victor
1904年,一個新的20世紀的到來,此時的俄國仍是帝制國家,在沙皇的統治之下,社會採取封閉的的封建農奴制度,此時地主與農奴的階級對立,問題重重,導致整個國家經濟發展落後。這年也是俄國劇作家契科夫生前最後一年,
他似乎看到了新時代的到來,社會階級將重新分配,「民主」必然成為人類新的生活方式。於是他寫下生前最後一部劇作《櫻桃園》。
2009年,我走進Alain Françon導演的《櫻桃園》劇場裡,首先收到的節目冊,裡頭夾著當年1904,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導演《櫻桃園》的四幕劇照。節目冊裡還有依段導演的說明,說他早在1998年在法藍西劇院導這齣戲時,不斷翻閱當年原版導演 --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(方法演技系統的創始人)的說明。10年後重導這齣戲,他還是以原版導演的說明為規範。
在幕還沒開啟時,頓時我的心中充滿了數個好奇的問號?
首先,導契科夫的戲,就算百年之後還是別無捷徑,一定得先探望一下史坦尼斯拉夫斯基,當年這兩位才子在莫斯科藝術劇院共同創造的俄國「寫實主義」,後來席捲了整個世界劇場,從馬藍‧白龍度、費雯麗的美國好萊塢黑白電影,到今天仍見痕跡的梅麗‧史翠普到依莎貝拉‧雨蓓。難道,導演Alain Françon要在今日,要循著這條歷史脈絡,提出新的演技方式嗎?
再來,當代的劇場是導演的劇場,Alain Françon如何面對契科夫屹立不搖的演員劇場,我真不相信他會放棄,今日劇場普遍的導演強勢發言權?那他又該如何處理今日關於「一個舊的時代的結束,一個新的時代的來臨」的當代《櫻桃園》呢?
我的疑問在幕落後,完全被Alain Françon的手法折服,這是一齣兼顧演員演技、又能在導演詮釋上,往前跨了一步的「契科夫」劇場。
幕起時,舞台場景果然跟原版的極為相似,這標明了導演承接契科夫歷史的決心。但是第1、2幕有八成的時間,都是在看不清楚演員臉部表情的昏暗燈光下進行。第一幕的時間是清晨約2點鐘,莊園媽媽Lioubov領著一堆家人,從巴黎返回闊別多年的兒時家鄉,一家人團聚,除了敘述懷念窗外一片美麗櫻桃園,一家人的關係,也透露出此家族逐漸沒落,各人債台高築。第一幕結束在窗外櫻桃園清晨鳥鳴,眾人回房就寢。
第二幕起是一片廣闊收割麥田,眾人在此相聚,但很快地,太陽就要下山,債務危機仍一再被提起,儘管這家族各人,好像活得極為平常快樂,談戀愛的、說理想的、抱怨生活的、懷念過去的…。此幕結束在96歲的老管家,在黑暗中點著火柴地上找零錢,扮演女魔術師的家人幫他找,除了女主人遺忘的扇子和手帕,什麼都沒有。
在寫實場景之下,導演在這兩幕,刻意壓低光源,一方面符合自然時間狀態(清晨、黃昏到夜晚),同時不尋常的導演手法,也不斷暗示著觀眾,關於「時間」的變化,亦表明這地主家族的經濟「黑暗」低潮、舊時代的將結束、清晨(新時代)的尚未來臨。而整個懸念掛在「要賣掉櫻桃園(舊日)嗎?」(以解決家族的債務問題)。
問題不在導演詮釋,而是演員表演,如何在導演刻意強制「不顯影」下進行?我發現演員努力地操作「方法演技」,為自己的腳色塑形,有一直看錶的商人、會掏出懷中鐵盒吃糖的叔叔、女魔術師家人、光著腳的小女孩ania、戴著眼鏡說話鏗鏘有力的學生、言語緩慢沙啞的96歲老管家、一深黑衣愁眉苦臉的 varia、白色裝扮永遠站在舞台中央的女主人媽媽…。昏暗中,我們沒有失去契科夫筆下的精彩人物,反而可以保持「疏離」地辨識著他們。
第3幕的舞台是一個相當靈活的空間,一面開著3個大門的隔間,將舞台切割成2個部分,隱約看到的上舞台是一個可以跳舞的宴會廳,離觀眾較近的下舞台是客廳,左右兩側還有通道。
本幕一起燈光音樂大放,是一場歡樂的晚宴,前兩幕的陰暗一掃而空,眾人從宴會廳跳到客廳,但是眾人的各種問題,還是在歡樂中穿插進行,導演善用空間,常常利用那3個大門的開關,切割出不同情緒的舞台位置,甚至連側台觀眾看不到的空間,不時還傳來撞球喧鬧聲。歡樂的場面中,女魔術師大展伸手,表演了令眾人(連觀眾)瞪目結舌的魔術,一切的不可能都將成為可能。是的,商人宣布他買下了櫻桃園,全部的歡樂成了最後的迴光返照,此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。
最後一幕,在迫不及待的砍櫻桃樹聲中,大家都收拾行李,不捨地離開已經變賣掉的莊園,只有商人和他的朋友喝香檳慶祝,商人說:我買下的,是我父親跟爺爺做農奴的莊園,我甚至被禁止踏進廚房,現在(成為莊主),一切好像是個奇蹟…。
眾人強顏歡笑,小女孩ania一直說明天,將是一個新的開始。等全部人離開,鎖上大門之後,此時房間出人意外走出老管家,他緩慢地越過整個舞台,等他打不開被鎖上的大門,又緩慢地走上半個舞台,躺在以打包的沙發上,說他們把我忘記了,我要休息一下,可是他只有一腿抬得上去,另一條腿始終掉下來,他最後說:我沒有力氣了。舊時代就像老管家,只能躺在打包好的過去裡,等著嚥下最後一口氣。劇終。
像契科夫此類的經典劇幕,對於Alain Françon之流的一線導演來說,用好演員的精確扮演,已經只是起跑線而已,如何以導演的觀點、手法,延伸出古典劇幕的當代觀點,才是他們(及觀眾)最有興趣的所在。當然,契科夫的劇本雋永優美得像一首長詩,能夠營造出其語言、人物、事件的詩意,已經算是成功,想不到Alain Françon還一大步地將契式風格,帶上強烈成功的導演詮釋。
接掌國立科嶺Colline劇院10個年頭的Alain Françon,帶著他的班底奮力演出本季最後的《櫻桃園》,也象徵他在此劇院舊日子的結束(明年將換上德國導演 Stéphane Braunschweig 接掌),以他處理此劇獲得的一片好評,離開科嶺後的日子,必定將是一個新的開始。
劇名:《櫻桃園》La Cerisaie
導演:Alain Françon
時間:08/04/2009 20:30
地點:國立科嶺劇院 Théâtre de la Colline
☆延伸閱讀:
My Fair Paris : 櫻桃園 - La Cerisaie
68:契科夫即興 Anton Tchekho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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