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進大學學戲劇的時候，開宗明義第一課，劇場成立3要素：演員、觀眾、舞台（空間），且同時存在，缺一不可。可在學院裏學的都是過去的事；過去的經驗、現象成為理論，然後教授們學會之後，回頭教我們。但時間不停前進，此刻的當代劇場，不斷挑釁關於教授們的「定義」，不時敲打前人築下的堅固理論高牆。於是藝術史的發展到了今日，我們看到舞蹈「不跳舞」、美術「演行動」、音樂「動身體」、戲劇「沒演員」，完全搞亂了，不知誰發明的，第1234567藝術。
Heiner Goebbels（1952-）是德國作曲家兼劇場導演，我的熱心學弟S，去年在亞維儂藝術節看了他的劇場《史提夫特的二三事》Stifter's Dinge，回巴黎大概慫動了所有--台灣在巴黎的劇場同志們，一定要去看。感謝他，我看到一場沒有演員的好戲，還意外碰到8年沒見的馬汀尼老師，我驚喜欲狂地當場給她來個大擁抱，忘了我現在念體育系，力氣太大把老師給嚇壞了。說到早在20年前，「青少年巡迴劇坊」時就認識的馬老師，我還真的有一籮筐的話想說，不過這是插曲，正題是：所以我說，在台灣，劇場這個圈子還真是小眾，連到巴黎碰到的，都是同一批人。
當代藝術喜歡玩跨界、融合，這個主意說起來簡單，實行起來也不難，把不同領域的元素加進去，不就行了。可就像巴黎最有名的台灣廚娘素瓊姐說的一句話：「一盤好菜，不管你加什麼調味料，最後煮出來的菜，都要讓他們消失，而只凸顯主要食材的味道。」這句話同樣是適用反證於我常看到的，各種領域跨而不過，互搶一團的所謂多媒體、跨界、多元、融合...，一盤五味雜陳、美味盡失的菜餚。
本劇由德國導演Heiner Goebbels發想統籌，由他負責音樂及文本部分，結合Klaus Gruenberg的舞台及燈光設計、音響設計Willi Bopp及電腦系統工程師Hubert Machnik。這樣的組合常見於歐洲當代音樂的實驗室。譬如1969年設立，屬於旁畢度中心的IRCAM（音樂與聲響統合研究院）Institut de Recherche et Coordination Acoustique/Musique。我看過他們幾個製作的演出，有當代歌劇、當代音樂舞蹈、當代樂多媒體演奏會，或純粹的當代樂影像，有的艱澀難懂，有得驚奇好看。一切都是朝未來劇場形式開發的實驗，結合了影像、燈光、聲音、電腦科技、當代音樂、身體、舞蹈、戲劇...，等於是把劇場藝術元素，整個重新開發尋找組合，只不過他們從40年前就開始作這種實驗了。
演出部分大致可分為3個部分--舞台視覺、音樂聲響與語言文本。
像裝置藝術作品的舞台，由5台電腦控制自動彈奏的鋼琴、敲擊樂和三個水池、白色水桶構成。本劇主題關於自然，所以隨意散置了一些枯樹枝，與裸露原木色的的鋼琴內部、金屬敲擊樂鋼片、氣壓圓桶、舊式擴音音箱，構成了極和諧的畫面。戲的過程中，這些裝置不斷變化畫面，過程中還有一張17世紀荷蘭畫家Jacob Izaaksoon van Ruisdael，屬名《沼澤》的畫作投影。
音樂聲響部分，由鋼琴、及其他機械裝置自動演奏，除了導演的曲子之外，還有巴哈及各地採擷回來的原民音樂錄音。語言文本則是史提夫特Adalbert Stifter的作品朗讀、人類學家李維史陀Lévi-Strauss、民權鬥士麥爾坎X Malcom X的訪問錄音...等等。
馬汀尼老師短暫停留巴黎幾天，已連趕了幾齣戲，但都不甚滿意，這回看完後連連說：「真是太屌了！」。
我覺得這齣戲光在技術部分，就已經打破了我們的想像。沒有演員的戲。自動彈奏的音樂--我們看得很清楚，聲音是如何被製造出來，視覺與聽覺同步不同軌推進。簡單、詩意、不停變化的舞台景觀變化。還有那關於「自然」的語言文本想像。
內容部分則是相當感性的，如同你愉悅享受音樂，卻很難用「意義」這兩個字，來說明音樂想傳遞的東西。我想這就是這場演出，跟以文字、語言主導的傳統劇場的最大差別，是一種無以名之的感性、詩意劇場。
有個問題還是不得不提，到底沒有演員的戲，還納入「戲劇」這個範疇嗎？我認真地思考了幾天，不得不沮喪地提出一個結論，我在這個演出，看到「未來劇場」的出現，就像工業革命機器取代人工，未來有一種劇場形式，舞台上甚至連裝飾，都不需要用到「人」。因此舊有的戲劇理論不得不改寫，沒有演員，我們依然看得到一齣好戲。
所以，Heiner Goebbels真的是太屌！因為他正為戲劇史，寫下新的一頁。而我沮喪的是，在過去儘管科技如何發達，起碼在劇場，還算是一個屬於人的手工業，但現在這個「未來劇場」的出現，機器卻已經可以名正言順、理所當然、開始搶劇場「人」的飯碗了。
劇名：《史提夫特的二三事》Stifter's Dinge
導演：Heiner Goebbels
時間：17/01/2009 16:00
地點：Théâtre de Gennevilliers
我買過Heiner Goebbels一張CD，《念白部分》，很久以前的事。拿來做配樂不錯。
回覆刪除但我不知道他也是劇場導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