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The sound of silence》 Alvis Hermanis
從前從前在東方，有一個女子叫桑魯卓，為阻止國王在天亮之前，殺掉跟他過夜的每一個女人，便自告奮勇開始跟他在夜裡說故事，國王被故事吸引，凝神聽到次日雞鳴，不再殺人。可桑魯卓得在每天晚上，說一個接一個的新故事，讓國王繼續陷在故事裡頭，忘掉殺人，於是有了《一千零一夜》的東方文學奇譚。
「故事」向來是劇場的主角，回溯戲劇的起源，無論東西方，都是以儀式演故事，然後以故事傳遞人的知識與情感。古時候地球還不是平的，人們辨認這個世界，有時需要到劇場，看台上演員搬演別人的故事，然後調整自己心中對世間善惡真理公義的那一把尺。自從世界被資本主義踏平之後，強勢的傳媒猛獸，24小時No-Stop不停「製造」故事，強迫人們乖乖交出心中的那把尺，交由「他們」來度量這個世界。
說得太遠了，回到我大學上的一門課「戲劇批評」，老師是前時報週刊總編楊人凱，當時他說：「今天真實生活中所發生的事，都比戲劇更有戲劇性，那我們為什麼要進劇場看戲？」說得真好！直到多年後的今天都受用，看看每天電視、電影、新聞、報紙、網路為我們說的故事，個個驚天動地、曲折離奇、精彩絕倫，絕對都要比劇場裡的故事有張力。很久很久以前的女子桑魯卓，得絞盡腦汁給國王想故事，要是她當時有小叮噹的神奇口袋，跑來我們這個時代，隨便「複製」、「貼上」幾個故事（或者時事新聞），就足夠應付國王了。
那劇場還說故事嗎？回答這個問題之前，我想談談最近看的一齣，相當打進心坎裡的好戲。
來自拉脫維亞的Alvis Hermanis（1965-），是近年相當走紅的歐洲年輕新銳導演，最新作品《寂靜的聲音》The sound of silence，取名70年代雙人組歌手--賽門與葛芬柯Simon ＆ Garfunkel 的同名專輯。整齣戲完全沒有語言，用賽門與葛芬柯的24首歌曲音樂貫穿，講的是那個時代年輕人的故事。
70年是怎樣的一個時代？反戰、學運、搖滾、嬉皮、烏托邦、性別解放、做愛不作戰...，那是一個年輕人可以用理想改變世界的年代，男生披頭長髮、蓄鬍、緊身小拉叭褲、氅胸條紋襯衫、格子西裝；女生包包頭、大花頭飾、顏色鮮豔絲襪、碎花小短裙、長皮靴、小皮包...，故事從兩個小女生，闖進一個充滿70年代陳設，共有5個房間的屋子開始，她們在每個房間打開各式造型的收音機、唱盤、磁帶，逸出的都是賽門與葛芬柯的歌，一下子就帶領觀眾進入了時代的氛圍。
一個接一個的生活小故事，年輕人談戀愛、練習接吻、遊戲、約會、熟女勾引清純小男生、讀書會、呼大麻、爭風吃醋、當模特兒、派對...，直到下半場他們結婚、初夜、生產、大男生們第一次當爸爸，到醫院認小孩...，故事說完了，一共花了3個小時15分鐘。
有沒有搞錯？你說的好戲，故事如此....不驚人？
我並沒有刻意平淡這齣戲的故事，真的只是一些希鬆平常的典型日常生活瑣事。所以起碼在這齣戲，故事只是一個藉口，導演想要說的主題是「已經逝去的美好年代」，必殺絕技並不是故事，而是故事進行中所召喚的情感。
細緻真實的空間布景道具、人物服裝造型、音樂、乃至事件，完全承襲其俄國史坦尼拉夫斯基式的寫實表演，表達的是某種與今日相比，匱乏但卻顯得清純美好的世界。在那個年代，連接吻都要跟姊妹淘練習半天，才趕跟男友害羞地進行；聽個收音機都要調整半天天線；而且大家都在看書。不寫實的是，賽門與葛芬柯的音樂從唱機、收音機、書本、玻璃罐子、肥皂泡泡、皮箱、水管不斷湧出，許多精心安排的自然場景，音樂中演員們停住不動遙望遠方，跟著台下的我們，共同試著去捕捉那個年代的某些什麼（今日已逝去的）？
最後一幕，導演還是安排了2個小女生闖進屋子，這兩位小姐大口吃奶油泡沫、互玩塗奶油泡沫的綜藝式惡搞，拿起書本狂笑亂撕、並粗手粗腳地搞亂了5個房間（70年代）...，而且溫暖動人的賽門與葛芬柯音樂已不存在。是的，那個年代的確逝去了，今日的世界已經被某種勢力牢牢掌控，年輕人無法有太多理想，只能剩下一點小聰明虛無地搞KUSO。而我們在劇場中，感受到了導演跟我們述說的美好時代溫度，但也同時提醒我們，現實如同今晚巴黎接近零度的冷空氣，走出劇場你得手套、圍巾、毛帽、外套，全副武裝，勇敢面對。
回到故事。
當然，人們還是愛聽故事，只是今天聽故事的管道太多，劇場並不是唯一途徑，甚至其本身的諸多限制性，人們想聽故事也不會到劇場。所以想搞劇場，千萬別只想到故事，故事只是劇場諸多元素之一，莎士比亞的劇作幾百年來一演再演，難道人們進劇場，光只是為了聽《哈姆雷特》或《羅蜜歐與茱麗葉》的故事嗎？
其實我也看過不少沒啥故事性的精彩劇場，少了故事，也並不會失去劇場。說了半天，終於可以回答楊人凱老師的問題「今天真實生活中所發生的事，都比戲劇更有戲劇性，那我們為什麼要進劇場看戲？」
因為我們想在劇場看到的，不只是故事的表面，而是挖掘「故事」這個象徵背後的 -- 龐大想像與真實。至於表面的故事，媒體每天都會說給你聽，也不管你想不想，無處可逃呀！
Alvis Hermanis - The Sound of Silenc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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