瑪莎葛蘭姆‧許芳宜 《Clytemnestra》
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    Martha Graham as Clytemnestra 1960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    photo : Sam Falk /The New York Times

沒事的時候，我常在每個月的第一個週日「巴黎博物館免費日」晃到羅浮宮，其實也沒（也不需要）有特定目標，反正那一城堡的歷代經典名作，走到哪就看到哪，特別是人潮較少、有舒服長椅、巧遇陽光穿越窗櫺的作品前，很容易就整個人被「歷史」之美帶走。

博物館裡的「歷史」藝術真跡，穿越人類世界的戰爭、飢餓、紛紛擾擾，現原封不動、毫髮無傷地站在眼前，把觀者帶回藝術家創作當下的社會時空、審美觀念，以及「經典」們如何扮演著藝術史演進的關鍵，將人類的文明智慧，作靈光一現的「凝固」，讓我們這些平凡庸俗之人，可以乘著大師們的翅膀 「看世界」。

表演藝術的創作材質是人，背景是時間。活生生的人和不斷流動的時間要其「凝固」比較難，基本上每一次的演出，都是唯一無二的獨立事件。演出者的組合、狀態、演出場地、氛圍、觀眾…都是不可能再次重現的「稍縱即逝」。正像人類歷史事件一般，後來我們看到的，都是關於事件的紀錄、文件、照片…，一次企圖重回現場的「模仿」。

從3月份開始，巴黎街頭、地鐵站到處看得到，瑪莎葛蘭姆 Martha Graham 舞團即將演出的海報，我更興奮的是，這張海報的唯一主角就是台灣舞者許芳宜（獨舞《Chronicle》的照片）。我不記得有看過她跳舞的印象，但是在學校卻對她的伴侶--布拉瑞揚的舞技記憶深刻。

那個年代，舞蹈系男生沒幾個，布拉瑞揚個頭不高、皮膚黝黑、肌肉均勻結實，爆發力特強，著實令人不忍多看兩眼。倒是對許芳宜的認識，全是透過媒體，這位優秀的台灣舞者，帶著「美國現代舞之母瑪莎‧葛藍姆的傳人」之光環來巴黎，我專程在3套節目中，選了以許芳宜為主角的舞碼《克莉坦那斯塔》Clytemnestra 1958。

瑪莎葛藍姆生前編了181支舞作，但是像《克莉坦那斯塔》這種一個晚上演出的長篇極少。本舞劇取材希臘神話故事，雖然希臘神話中大都以男性角色為故事主軸，但瑪莎葛藍姆特別以Clytemnestra這位女性角色為主角，用她的觀點來敘述這個希臘悲劇。

Clytemnestra 的丈夫是揮軍攻打特洛伊城的國王Agamemnon，他為了平息海神的憤怒，獻祭了親生女兒Iphigenia。此舉激怒了Clytemnestra，在丈夫凱旋歸來時和情人Égisthe，合力殺了他和情婦Cassandre。但Clytemnestra也被兒子Orestes以報父仇之名而殺死。

在戲劇上，這就是著名的希臘悲劇「奧瑞斯提亞」Orestes 三部曲中的一部份。看此舞劇，得回到50年前的舞蹈發展脈絡，當時的古典芭蕾形式，以精湛成熟的身體技巧，敘說皇宮王子公主的美麗童話。瑪莎葛藍姆另闢新路，直接挑戰了沿用百年的傳統芭蕾技巧，除了強調腹部「收縮放鬆」的身體技法，強調舞者別完全依賴技巧，得釋放人心深處的情感，在編舞的故事選擇上，也以古希臘羅馬神話、美國歷史、聖經故事、歷史人物、原始儀式，或是當時的社會問題、禪宗、心理分析、詩句、畫作等題材。

本舞劇到處都是「象徵」，從野口勇 Isamu Noguchi 設計的舞台，到每個著名角色的動作設計上。這也要回到當時二戰後人類苦悶的心靈，藝術家透過隱諱的符號「象徵」，企圖解放藝術家內心澎派的七情六慾。在今日技巧退位、情感亂竄的舞蹈潮流中，回頭看這種壓抑、正派的身體，饒有趣味。尤其為了帶出Clytemnestra內心世界的細膩、複雜、矛盾與掙扎，敘述故事的同時，穿插回憶與幻想的場景，於是在上半場，不斷重複故事重要場景，以讓女主角有情感表達的機會。

學舞的人都知道，瑪莎葛藍姆舞蹈技巧，是一種很累人的技法，因為她透過呼吸為動力，帶動舞者的整個身體，更讓身體和情緒結合，表現人在故事中的掙扎、哀傷或狂喜。那麼，瑪莎葛藍姆理想的舞蹈身體又是如何呢？在這支舞劇中看到的，陽剛猛烈的身體動作和默劇般的肢體表情。我認為，她還是信仰上帝造出的--完美的「人類」。

不再是瘦弱纖細、緊身衣包裹的芭蕾伶娜，而是露出身體肌肉線條，將身體由直線折出綾角，並展現誇張情感，甚至也將身體集體化為現代主義簡淨造型的一部份，而完美人類身體服務的對象，是絕對崇高的「生命終極意義」，並不是渺小個人的瑣碎情愛。

企圖重回現場的「模仿」永遠只能「複製」，這群當代漂亮的年經舞者，不可能有那個時代人們的苦悶與壓抑。若是沒有對當年歷史脈絡的背景認識，看這樣的舞大概會很無聊。

雖然舞劇的主角是女性，但實際較多表現都給了男性角色。許芳宜的演出極好，身體技巧的表現自然不在話下，但我覺得最困難的是，她捕捉到了瑪莎編此舞作的那個時代氛圍，那個壓抑、掙扎、苦悶、努力想解開生命難題的氣質，這點在其他舞者身上，完全看不到。所以舞者謝幕時，我可是瘋狂的給掌聲，除了喊Bravo ! 連許芳宜3個中文字都給喊上了，還好她應該沒聽到，否則大概會讓悠雅謝幕的她，嚇得跌倒也說不定。

舞作：《克莉坦那斯塔》Clytemnestra
編舞：瑪莎葛藍姆 Martha Graham
時間：18/04/2009  20：00
地點：Théâtre du Châtelet

相關訊息：

 

☆舞蹈影片「瑪莎葛藍姆」的5個作品，包括大師親自跳的Heretic (1929) 、Frontier (1937)、 Lamentation (1941) 和 Appalachian Spring (1958)。時間：4月27日（週一）20：00 。地點：法國電影資料館 Cinémathèque française 51, rue de Bercy, 75012。

☆《克莉坦那斯塔》Clytemnestra 官網 （有影片）

☆ 拉芳舞團

☆《克莉坦那斯塔》影片，許芳宜主跳。